近日，《北京大学校报》（第1689期）头版头条“强国论坛”专栏刊发北京大学校务委员会副主任（原副校长），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经济学讲席教授、创院院长海闻署名文章《壮大民营经济 突破发展困境》。现全文转载，以飨读者。

《北京大学校报》（第1689期）第一版

今年2月17日，民营企业座谈会召开。习近平总书记同来自各行各业的民营企业负责人面对面交谈，并鼓励广大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作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此次座谈会传递了一个鲜明的信号，要让民营企业有信心、有能力成为中国未来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

座谈会后，北大汇丰智库在第一时间面向不同行业不同地区的一些民营企业开展了问卷调研。结果显示，绝大多数民营企业反映，座谈会对提振民企信心和改善未来预期有重要作用，降低了民营企业对政策不确定性的担忧，但是对不公平竞争、融资难融资贵、未来营商环境等问题的不安仍然存在。因此，我们需要从历史背景、现实意义、关键问题等方面深入探究，才能制定出符合经济发展规律和当前实际状况的政策措施，进而将座谈会的精神真正落到实处。

不只是“国有经济的补充”

从世界来看，人类自从有了市场经济，就有了民营企业。在人类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民营企业发挥了促进经济增长、推动技术创新、创造就业岗位、提供产品和服务等重要作用。可以说，民营企业是人类经济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力量。

就我国而言，改革开放最重要的举措就是开放民营经济。四十多年来，蓬勃发展的民营经济形成了“五六七八九”的特征，即贡献了50%以上的税收，60%以上的国内生产总值，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0%以上的城乡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截至2025年1月底，我国民营企业数量达5670.7万户，占全国企业总量的92%以上。此外，民营经济集中了超过80%的国家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92%以上的国家高新技术企业和超过60%的A股上市公司。由此可见，民营企业不只是“国有经济的补充”，而是我国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广东、福建、浙江等民营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不仅诞生了一批知名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还产生了不少发展民营经济的经验。2002年，时任福建省省长的习近平同志深入晋江调研，从改革开放事业与我国经济融入全球格局的高度，系统完整总结并提出了“六个始终坚持”“处理好五大关系”的“晋江经验”。在“晋江经验”的指引下，晋江市政府“不叫不到，一叫就到，说到做到，服务周到”的“四到”成为值得各地政府学习效仿的标杆和榜样。这不仅是我国民营企业孕育、成长、壮大的缩影，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和实践。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出现了两个主要变化：一是不再贫穷落后，人均收入达到中等偏上；二是物资不再短缺，某些领域出现相对过剩。相应地，也带来了另外两个重要变化，一是消费者对产品和服务提出了越来越高的要求，二是经济增长由供给主导逐渐转变为由需求主导。谁更能通过市场了解人民群众的需求，生产出满足人民群众美好生活需要的产品和服务？谁更能创新创业，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不断提高人民群众的收入，并通过消费拉动需求来促进经济增长？理论和经验都证明，能否很好地因应以上变化，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民营企业能否发展壮大。

正因如此，党的二十大报告在再次强调了两个“毫不动摇”的基础上，第一次明确提出“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完善中国特色现代企业制度，弘扬企业家精神，加快建设世界一流企业”和“支持中小微企业发展”等强调民营经济重要性的具体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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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发展的“主力军”

近年来，中国进入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经济、乡村振兴、共同富裕、创新驱动、应对老龄化挑战、推进经济全球化等都成为我国未来发展的重要战略任务。作为我国改革开放“生力军”的民营企业必将再次成为新时代发展的“主力军”。

“高质量发展”并非仅仅指产品和服务的技术含量高，更是指企业的生产效率提高和资源的有效利用。高质量发展经济，意味着要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重要作用，企业的投资和生产，要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竞争的压力和盈利的动力使得民营企业的投资和生产更能满足市场需求，成为有效投资，促进经济的高质量发展。

同样，竞争的压力和盈利的动力也使得民营企业成为“创新驱动”的生力军。经过40多年的改革与发展，中国经济已不再短缺，消费者对产品和服务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面对市场上的激烈竞争，民营企业若不创新，很快就会被淘汰。“不断创新”已成为民营企业生存的条件。因此，不用政府资金，不用政府规划，民营企业也会不断去创新。近年来，国内外机构评选的各类“创新性企业”榜单中，入选的中国企业大多为民营企业。华为、比亚迪、大疆、DeepSeek等都是很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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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富裕”是我们发展经济的重要目标之一。实现共同富裕，应当关注“未富人群”，努力帮助他们致富。我国的“未富人群”主要在农村。目前，中国的农业产值占GDP的比重已不到7%，而农村人口还有35%左右，从事农业生产的劳动力还有20%多，他们的人均收入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因此，要想“共同富裕”，必先“乡村振兴”。“乡村振兴”的核心是提高现有农民的收入，其途径是通过城镇化和在当地创造更多非农产业的就业机会，而这一任务只能通过民营企业来完成。

另外，我国已步入“老龄化”社会，如何面对老龄化，也是新时代的挑战。其实，与其只把老年人作为负担，不如更好地发挥一部分老年人的作用。与发达国家相比，我国的平均退休年龄偏低，老年人口就业率更低。但事实上，随着人均寿命的增加、健康水平的提高，以及服务业比重的增加，我国有相当比例的老年人希望并能够延长就业年限，因为这不仅可以提高经济收入，还能满足精神需求。能够灵活提供各种就业岗位的民营企业是我国有效应对“老龄化”挑战的重要抓手。

随着我国经济实力的增强和国际上对“公平竞争”的强调，国有企业在国际上常常面临质疑，而民营企业因其市场化属性更易被国际社会所认可。实践证明，民营企业的“出海”不仅能减少地缘政治摩擦、规避贸易规则争议，还能增强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将日益成为我国参与国际竞争与合作的主力。

中国当前的经济问题主要是微观问题

201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萨金特数量经济与金融研究所荣誉主任托马斯·萨金特教授说：“决定一个国家经济繁荣的最主要因素是微观经济。”这里的微观因素主要是企业。企业能否健康发展，是一个国家经济是否繁荣的决定因素。在市场经济中，这个“企业”，主要是指民营企业。

近年来，中国经济遇到了需求不足的困难，政府不断加强宏观经济政策的力度，甚至在时隔15年后再次提出“适当宽松”的货币政策和“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但经济增长仍不尽理想，具体表现在民营企业的固定资产投资仍然没有明显的增长，这既影响投资需求，也影响就业，从而影响居民的收入和消费。因此，中国目前的经济问题，不是宏观政策不到位，而是微观机制即民营企业缺乏投资积极性的问题。

在宽松的货币政策下，民营企业为什么仍然缺乏投资的积极性？主要是因为民营企业家仍然缺少对未来发展的信心和对具体政策执行的信任。而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包括：第一，民营企业在政治上往往未能被一视同仁，前几年甚至出现“民营企业退场”的舆论；第二，在法律上，民营企业未能受到有效保护，一些地方政府的“欠钱不还”“远洋捕捞”“任意罚款”等错误做法，让很多民营企业家缺乏安全感；第三，在行业准入和市场竞争方面，缺乏对民营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的公平待遇。

针对以上问题，我们需要进一步改善微观机制，为民营企业提供不断产生和壮大的良好环境，打造安全、稳定、可预期的发展生态，才能从根本上提振或重塑民营企业家的信心和信任。

具体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努力：第一，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中继续强调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的宣传教育，明确民营经济的重要性，在全社会尤其在各级政府中形成尊重和支持民营企业发展的浓厚氛围。第二，切实依法治理，保持政策的稳定性，杜绝任何没有法律依据的政策或行为。出现这样的行为要及时阻止和追究责任。第三，划定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间明确的经济责任和行业界限，尽量避免双方产生直接利益冲突。在两者有竞争关系的行业内，政府和国有银行应保持公平一致的政策。

政府需要通过创建一个微观经济框架并设定明确的“游戏规则”，让企业、消费者与各级政府机构互相协调决策，切实做到在法律规定、行业准入、金融投资、市场监管、社会责任等方面对各种所有制企业一视同仁，打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的营商环境，才能长久保障国民经济的稳定、繁荣和发展。

传统经济学理论认为经济发展的要素主要是劳动、土地和资本，现代经济学理论把“企业家的精神和才能”（entrepreneurship）也作为重要的生产要素。在现代市场经济中，企业家不是普通的人力资源，是能够把土地、资本、人力资源、科学技术等要素有效整合起来从事商品和服务生产的特殊生产要素。同样的资源，不同的企业家会有不同的组织方式，从而会产生不同的生产力。善待企业家，给民营企业家创造宽松、平等、法治、稳定的创新创业环境，是中国民营企业发展壮大的必要保证。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民营经济是我国经济制度的内在要素，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是我们自己人。”改革开放以来，从“两个毫不动摇”到“三个没有变”，党在坚持基本经济制度上的观点坚定不移、不断深化。在当前形势下，只有全面理解历史背景、深刻把握现实意义、精准破解关键问题，持续促进民营企业发展壮大，才能突破当前增长困境，保障国家长远可持续发展。